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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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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知道, 在後面叭。”衛紅衛東嘴上叫著吃怕了,但筷子可不客氣,又酸又爽的土豆絲直往嘴巴裏送。

衛孟喜放下碗筷, 出門找了一圈, 沒找到,回來問他倆, 原來是太陽快落山那一陣上山裏撿煤塊,煤塊沒撿到,兩群孩子走散了。

這年代盲流多起來,有些想走捷徑的人就幹起了無本買賣, 人販子也多起來, 根花根寶這種眉清目秀的三四歲小孩,誰不喜歡呢?

衛孟喜一想到這個可能,哪還有心思吃飯, 正準備借手電筒去找。

“媽媽,我們回來啦!”兩小只跑得滿頭大汗, 褲腿上沾了很多蒲公英和野刺。

“你倆去刺堆裏鉆吶?”

根寶不好意思的撓撓頭, “大姐走錯路, 我去找大姐。”

衛孟喜一直以來對根花根寶很放心, 不用像衛紅衛東一樣非打即罵, 就是因為他們省心。聰明、懂事, 還知道隨機應變, 大概這樣的孩子是最容易讓家長放心, 但也最容易被忽略的吧。

衛孟喜愧疚極了,幫他們把頭上的落葉和野刺拿掉, “小辮子都亂了, 先去洗手吧, 先吃飯。”

吃完飯今晚可得來一場思想教育才行,衛東衛紅和她都有不到位的地方,要趁熱打鐵。

誰知根花卻不去,依戀的挨到衛孟喜腿邊,蹭啊蹭的,就喜歡媽媽大手輕柔的給她梳理亂糟糟的頭發。

衛孟喜知道,這閨女是想讓她再摸摸她吧,就跟親人的小動物似的,小心翼翼地討好的看著她。

“傻瓜,你這頭發待會兒得拆開好好洗一下,以後不許鉆了,野刺那麽尖利,萬一不小心紮到眼睛可咋整?”

小姑娘五官精致極了,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,很像某個明星,衛孟喜一時半會兒想不起那明星叫啥名字,又催她去洗手,“打點肥皂哦。”

平時孩子們都知道肥皂買不著,很節省,一個人打,四個人沾著洗。

結果洗到一半,根花又噠噠噠跑進來,“媽媽我聽見壞人說話,說要讓媽媽開不了飯館。”

衛孟喜一楞,趕緊把她帶到裏間,簾子拉起來,細細的問。原來小姑娘跟大部隊走散後,鉆進野刺叢裏一直出不來,正巧聽到嚴老三和劉紅菊說的話。

根花記性好,而且比一般孩子聰明,一聽就知道是他們使壞,像背書似的把他們每一句話都背下來,衛孟喜一聽還有啥不明白的?

看來她是暫時冤枉那些過時小兵小將了,都說閻王好見,小鬼難纏,這嚴老三就是個詭計多端的小鬼!

寫匿名舉報信,這辦法很老土,但也很有效。

好啊這嚴老三一家子,他們想讓她連窩棚都住不上,那她也就不客氣了。反正,衛孟喜就不是個吃素的,她有仇必報,而且是狠狠的報!

根花其實有點惴惴不安,她生怕新媽媽會去找劉紅菊幹架,她知道媽媽脾氣可爆啦。她在心裏暗暗說,要是媽媽去打架,她就叫上衛東衛紅和根寶去幫忙,打不過他們就分工合作,抱大腿的,抱手臂的,抓頭發的,反正一定不能讓媽媽吃虧。

小姑娘眼觀四路耳聽八方,第二天,新媽媽沒去幹架。

第三天,還是沒去幹架。

第四天,依然沒幹架。

第五天,她等啊等,都快忘記這回事的時候,媽媽依然沒去幹架。

而第六天,等太陽快落山,衛孟喜這才拎著個菜籃子出門,走到劉紅菊的飯館前。他們隨礦早,選了最好的位置,正對礦區後門,進進出出的人總是第一眼就能看見他們家小飯館,占據了天然的優勢地位。

進店的不僅僅是煤礦工人,還有礦機關的職工和家屬,有時候天熱懶得做飯就來炒倆小菜,在店裏吃或者飯盒端回家都行。

當然,這只是一開始那段時間,劉紅菊的手藝確實不差,有礦食堂大師傅做陪襯,她做的飯菜好吃,份量也足,自然是受歡迎的。可這人敗就敗在貪心,總以為自己悄無聲息的用點不新鮮的食材,份量減少一點,油少放點,反正就只一丟丟,別人也看不出來。

她這麽搞,煤礦工人沒多餘的選擇,只能硬著頭皮吃,可機關職工不一樣,人家吃了兩次虧就再不來了。

再加上人懶,平時也不愛收拾打掃,飯桌板凳總是臟兮兮的,她不僅不反思自己,還賴煤礦工人的衣服把她板凳坐臟了。更別說廚房餐飲用具,洗碗都馬馬虎虎,講究些的人看見都吃不下飯。

衛孟喜上輩子開過八家飯店,對餐飲行業的小把戲了如指掌,也很替他們可惜。如果不是那麽短視的話,現在也輪不著自己當後起之秀不是?

“喲我猜這是誰呢,原來是小衛。”劉紅菊系著塊臟兮兮的圍裙,陰陽怪氣地說。

衛孟喜進了小飯館,看只有一桌客人,洗好的菜就隨意放塊大石頭上,白菜上飛著幾只黑色的小蟲子,天熱嘛,蚊蟲本來就多,沾了水的更是它們最愛;大蔥蔥白黃了,蔥葉上有黑斑;土豆也已經氧化得黑灰黑灰的,看著就沒食欲。

“怎麽,還真想開飯館,來偷師吶?”劉紅菊放下勺子,在圍裙上擦擦手,“那你可白來了,我這手藝是家傳的,你就是叫我聲娘也沒用,學不到的。”

嚴老三也在,正陪著客人點頭哈腰,看來是有點來頭的。

衛孟喜也不說話,把她所有家什打量一遍,“這些菜倒是怪新鮮,哪兒買的,不便宜吧?”

她聲音挺大,唯一那一桌上的三個客人,都回頭看過來。

這時候,外貌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,雖然衛孟喜穿著最普通的工人裝,但身量高挑,腰背挺直,站那兒就像一棵水嫩的青蔥,更別說她那本就漂亮的臉蛋,簡直讓人眼前一亮!

三個男人雖然都不年輕了,但看美女嘛,誰會拒絕呢?

真是討厭!這個衛孟喜怎麽就能走哪兒都是焦點!

劉紅菊氣哼哼,但當著今天的貴客,又不敢表現出來,只順著話頭,傲氣地挺起胸膛,“那是,這可是我每天早上去菜店買的,最新鮮的,價格也是最貴的,咱們做吃食的,就怕材料不新鮮。”

“哪個菜店?我看著都不新鮮,肯定不是今天才買的。”

“放你娘的狗屁!這三樣全是我今兒早上買的,新鮮得不得了,你別睜著眼睛說瞎話!”劉紅菊急了,一急就有點口不擇言。

嚴老三回頭,惡狠狠地瞪她一眼。

看見客人們也都看著她,桌上的大蔥炒肉好像都不香了,她趕緊補救:“咱金水礦有幾個菜店,不就前頭利民國營菜店唄。”

她必須毫不猶豫地扯謊,因為她知道,自己一旦猶豫,就會砸招牌。今兒來這三個可不是普通人,是礦上後勤處主任和保衛科科長,自己的小飯館能開得這麽明目張膽,多虧這些領導的打點,丈夫三請四請,不知請了多少次才把他們請到家。

所以,每次領導來她都會拿出最新鮮的菜肉招待,結賬的時候都只算成本價,甚至還一人送點三瓜倆棗的,這就是幾尊大佛,得伺候好。

衛孟喜早已摸清楚,這礦區目前還沒有菜市場,只一個菜店,但菜店價格偏貴,職工家屬們更寧願買外頭農民自己賣的,所以生意一直不怎麽好,進的菜品也不多。

衛孟喜大聲道:“這可奇了怪了,我記得利民菜店今天沒進大蔥啊。”

這種常見菜都沒有,可以想見這生意是有多差。

劉紅菊心頭一突,她都幾年不上菜店買菜了,確實是拿不準今天到底有沒有,但她腦袋轉得快,知道順坡下驢,一拍腦門,“哎喲瞧我這記性,大蔥能擱幾天,是昨天買的,我忘了,今兒買的是……是土豆。”

因為土豆削出來的時間太久了,都灰了,她想要搶救一下嘛。

可衛孟喜又大聲道:“利民菜店今兒也沒土豆,你這不是記性不好,是良心不好吧,拿幾天前剩下的菜冒充新鮮菜高價賣別人,你的良心不會痛嗎?”

劉紅菊差點一口血吐出來,這衛孟喜今兒到底葫蘆裏賣什麽藥,怕就是來找茬的吧!

“你就說吧,你這三樣菜裏,有一個是新鮮的嗎?”

三個領導不知不覺已經放下筷子,滿臉惱色。他們在廠裏也是能跟著礦長吃小食堂的人,大食堂那更是隨便打的,嚴老三請了好幾次才請動他們出來,他婆姨居然用幾天的剩菜招待他們,這不是明擺著不把他們放眼裏嗎?

嚴老三生氣,要擱平時,早幾個大拳頭砸過去了,可當著領導,還有人看熱鬧呢,他得忍住。

劉紅菊那個氣喲,但她頭腦還保持著清醒,覷著丈夫臉色,不能一錯再錯了,“白菜是昨天買的,對,白菜土豆大蔥都是昨天買的,不會記錯。”

反正她就一口咬定昨兒的,昨兒到今兒,也不算剩菜,領導們應該不會再生氣了,反正這三樣都是能多放幾天的菜,對吧?

然而,衛孟喜的下一句又讓她吐血了:“哎喲瞧我這記性,剛才說錯了,大蔥白菜今兒沒有,可土豆是今兒有,昨兒沒有,我禿嚕嘴了,紅菊姐你是不是記錯了呀?”

劉紅菊本來就不識字,被她一會兒土豆一會兒白菜,一會兒今天一會兒明天的繞,又著急,腦袋都暈了,可越是急就越是被她繞,整個人已經開始眼冒金星了,直接開罵。

管不了那麽多了,必須把這找茬的死娘們罵走!

而就是這種惱羞成怒的罵人,領導們哪還有不明白的?分明就是辯解不過就耍賴撒潑呢,這就是農村潑婦那一套!

“難怪我就說這菜有股子怪味。”後勤處長狠狠摔下筷子。

“我也覺著這肉是臭的,土豆絲吃著不對勁。”保衛科科長氣哼哼地說,拿這種不知道多少天的剩菜給他們吃,是想讓他們壞肚子吧?

“對不住領導,對不住……”

可光說對不住有個屁用啊,這請客有這麽請的嗎?他們能來窩棚區已經是給他面子了,這叫啥,給臉不要臉!

嚴老三看賠禮道歉沒用,可自家婆娘還在那兒叨逼叨,頓時一股氣直沖腦門,捏起拳頭就要砸她嘴上,讓她閉嘴。

衛孟喜壓根不把劉紅菊放眼裏,這就是個可憐可恨的農村婦女,真正的壞種是嚴老三,所以一直註意著他呢。此時見他拳頭砸過來,她一把拽開劉紅菊,這女人蠢是蠢,但不至於殺人放火。

嚴老三一拳打了個空,身子往前沖了沖,劉紅菊坐地上哭爹喊娘,嘴裏嚎著不活了啥啥的。

衛孟喜走過去,湊到嚴老三耳邊低聲說:“我不僅知道你們的菜不新鮮,我還知道你們的菜哪兒來的,金水村大隊部明晚又要放電影了,你們明兒又有新鮮菜了吧?”

嚴老三本還罵罵咧咧的嘴,張得大大的,都能塞下一個雞蛋。

“你……你怎麽知道……”

這就是變相承認了,衛孟喜冷笑,“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,我連你們偷哪塊地我都知道,那些土豆是被刨過的,一扒拉就知道,只要這麽一舉報,都不用寫匿名信,我衛孟喜實名舉報你們偷菜,那可是老百姓的生活根基,是民生,你們這種赤裸裸的挖社會主義墻腳的行為,你說會判幾年?”

嚴老三別的不懂,可挖社會主義墻腳他知道,那是要坐牢的,再加上他們本就是在投機倒把……而且每一次他都直接參與,要是婆娘膽小被公安一審訊一嚇,那倒豆子似的撂了,他就是主謀,逃不脫的。

剛開始開小飯館的時候,劉紅菊膽子小,也不願搞偷雞摸狗的事,是他經不住誘惑,總覺著無本買賣才香,硬是逼著她一起去偷的。

剛開始,大集體的菜地是統一播種,統一管理,最後再統一批發給市裏國營菜市場的,他們每天偷點,種的量多,社員們只偶爾看出來,但都以為是隊上的二流子幹的。

大集體嘛,別的沒有,就是集體榮譽感強,隊裏也睜只眼閉只眼,心說二流子家有八十歲老母,吃也就吃了,就當孝順老人吧。

可自從上個月,改革的春風吹到金水村後,在鬧騰一年之後,大隊終於徹底實施了包產到戶。菜地被分成很多塊,每家承包八分一畝的,家家戶戶都把能換錢的菜當命根子盯著。

誰家少點啥,都要吵半天。

“算上大集體時期,這三年整個金水村的損失,沒五百也有三百了吧?”衛孟喜笑著,說的話卻像魔鬼,“聽說他們上個月剛抓到一個偷雞賊,你聽說了嗎?”

嚴老三額頭冒汗,他當然知道。那小夥子就偷了一只小母雞,攏共也就三塊錢的損失,可金水村那幫刁民,他們自己的民兵隊,直接就把人腿打折了。

金水一帶,民風彪悍那是古時候就傳下來的,聽說以前有人來當縣令,這裏的老百姓不喜歡,直接就把人從縣衙趕出去的,就是皇帝老兒的欽差大臣來了也沒用,照趕不誤。

他們偷了這麽多年菜,也不是沒被人看出來,每年都有社員發現東西少了,吵吵嚷嚷的,好幾次還驚動了大隊部,可他們每次偷的都不多,分散開來,東摘一個瓜西刨一個土豆的,社員們覺著東西少了也沒想到是他們偷的。

要是知道是外地人幹的,他不敢想象,村民們會怎麽對他。

當即,腿一軟,嚴老三就坐板凳上了。

他就知道,這條瘋狗今兒是有備而來,肯定手裏捏著證據才來的!

玩心理戰,戰略上蔑視,氣勢上壓倒,再給一顆紅棗,衛孟喜以前也沒少玩兒。

她就這麽靜靜地看了一會兒,就在嚴老三覺著今兒怕是要小命不保的時候,她忽然悠悠來了句——“也不是不可以過去,但你得答應我兩個條件。”

“你說。”嚴老三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,又恨又害怕。

“第一,親自去把告我的匿名信撤回,不管你用什麽理由……反正,我男人不可能一輩子當挖煤工人。”

嚴老三有點懷疑,但他哥嚴明漢,昨兒確實是說過幾句,陸廣全因為立功,得了副礦長青眼,要把他調到勘測隊去,搞不好還要恢覆他以前的工資待遇,讓他沒事別輕易招惹他。

他雖然接觸不著礦上的管理層,但隱約聽嚴明漢喝醉酒的時候說過,礦書記馬上就要退休了,到時候礦務局不會委派書記,得從下頭的礦長和三位副礦長中間選一個,而李礦和張副就是最熱門人選。

要張勁松真成了書記,那他們整書記要保的人,就有點不好看,所以得先按兵不動,至少等到下半年書記人選確定下來之後再說。

衛孟喜不知道這些,但她根據那天張副對陸廣全的態度推測,他應該算是暫時性的紅人,撤銷下放井下的決定已經在擬了,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名正言順調回井上,那當年的下放決定就不該影響她蓋窩棚。

衛孟喜等不起,現在每天只進不出,孩子還抱怨飯不好吃,她真的很想盡快改善生活。

金水村是地方村民小組,金水礦是歸礦務局管的國有單位,兩個完全沒有任何轄屬關系的單位,即使張副能出面協調,效果可能也不理想。

但要是寫舉報信的人親自撤銷舉報信,這就是簡單的私人恩怨,好辦多了。

“可以,我答應,那第二個條件呢?”

“從今往後不準再去偷菜,要是讓我發現,我直接實名舉報。”

想想吧,農民們頂著烈日,凍著手腳,辛辛苦苦用汗水澆灌出來的菜,自己都舍不得吃得留著賣錢呢,他說偷就偷,不是一般可恥。這種人,要是沒點約束,搞不好以後還會心癢癢。

當然,如果這一次的教訓還不夠,以後他還是繼續偷雞摸狗的話,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。

她衛孟喜絕對說到做到。

嚴老三猶豫片刻,“那要是我都做到了,你又反悔去告我咋辦?”如果是他,說不定就會這麽幹。

反正證據在誰手裏,誰就是爹唄。

衛孟喜笑了,笑得十分燦爛,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:“你沒有選擇,只能相信我。”

是丟工作坐牢,還是斷腿?或者是平安躲過一劫?嚴老三氣得,一口黃牙差點咬碎,這個瘋狗!

走之前,衛孟喜給他下了最後通牒,“明天晚上之前,你要是沒去撤銷舉報,那明天晚上,我就帶上人證物證,在金水村大隊部等你。”

“你!”從來只有自己氣人的嚴老三,生平第一次被人氣到肚子疼,關鍵這還是個娘們。

衛孟喜不管他是怎麽腆著臉去撤銷舉報信的,反正她只看結果。知道他們偷菜好幾天了,她一直在尾隨他們,想要找證據,最好是抓個現行,直接一口氣打趴下以絕後患不好嗎?

都說捉賊捉贓,可一連跟蹤了好幾天,她也沒找到證據,在不確定嚴老三的後臺會不會幫他出頭的前提下,不能輕舉妄動。

證人倒是有一個,可根花太小了,說出來的話別人不一定信,她也不想讓自己的孩子置身險地。

對於嚴家一家,沒有資本直接對峙的時候,還是得避其鋒芒。她現在最要緊的是蓋窩棚,他們太需要一個家了。

四個大的每天要問十次,什麽時候蓋房子,什麽時候回他們的家。桂花嫂子是很客氣,收的房費也不貴,但寄人籬下終究是沒安全感,孩子們每天爭著洗碗掃地疊被子,其實就是在討好桂花姨姨,生怕姨姨哪天不高興,像菜花溝的爺爺奶奶一樣趕走他們。

衛孟喜心裏酸得不像話,她的孩子,再也不要寄人籬下了!

第二天下午,衛孟喜正在空地上盤點材料,看有沒有丟失的,門口忽然來了兩個人。

“同志你好,請問衛孟喜同志在嗎?”說話的是一個包著白頭巾的中年男人,一把山羊胡配上汗津津的衣裳,衛孟喜有種莫名的熟悉。

“我就是衛孟喜,你們是?”

“衛孟喜同志你好,我是金水村書記高三羊,這是我們村的婦女主任劉紅軍。”

這名字可真有特色啊,書記是三羊開泰,婦女主任跟以前朝陽公社的婦女主任名字還一模一樣,當初自己能拿到錢還多虧她呢,這要說不是緣分衛孟喜都不信。

她趕緊擦擦手,雙手跟他們握上,這倆人上輩子她也打過幾次交道,他們為人很公道,辦事也很有人情味兒,有幾次治安隊抓到兩家投機倒把的窩棚戶,連礦上都不願多管閑事,還是他倆去求情給放回來的。

高三羊和劉紅軍也很意外,他們想象中的煤嫂應該是跟隔壁劉桂花或者劉紅菊一樣的,蒼老,憔悴,愁苦,說不上三句話就哭天抹地“日子艱難”“孩子養不活”的,而不是眼前這個漂亮爽利的年輕人。

年輕人穿著十分樸素,但難掩苗條的身段,一張鵝蛋臉上大眼睛水汪汪的,兩根烏亮的大辮子垂在肩頭,就跟去年來礦區文藝匯演的文工團女兵一樣,漂亮!

“小女同志你今年幾歲了,這是你娃?”劉紅軍指著小呦呦,有點拿不準,這不像已婚農村婦女啊,跟申請書上的人好像對不上。

小呦呦慢慢接觸的人多了,膽子也大起來,不怕生了,看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,她還調皮的做個鬼臉,躲媽媽懷裏,看了會兒見奶奶沒生氣,她又捏起小爪子,吐出舌頭,嘴裏“嗚嗚”的叫。

這是衛東教她的扮鬼臉,每次一這麽扮,媽媽和哥哥姐姐們都一副“哎呀我被嚇到了”“好怕怕”的模樣,她就變成一只心滿意足的小松鼠,得意的翹起小jio jio。

這不,劉紅軍倒是沒怕,但被她奶兇奶兇的模樣逗笑了,愛憐的摸了摸小鹵蛋,“這娃底子不好,營養得跟上。”

衛孟喜趕緊順著話頭,說自己之所以千裏迢迢投奔丈夫,就是為了帶娃看病,前頭還有四個,還沒上學,也不知道以後上學的問題咋整,這個是去年生的,自己剛二十二歲,別的本事沒有,倒是在老家的時候經常做飯食,大家都說手藝還行。

“所以你就想開個小飯館?”高三羊的神情嚴肅起來,就連山羊胡也翹起來了。

衛孟喜趕緊搖頭,“違反政策的事咱不幹,咱還有五個娃要養呢,就是因為飯食做得還行,要是有親戚朋友來了,可以招待一下。”

這話聰明人都能聽出來,做啥她說了,但名聲她不背。

金水村每批準一個窩棚戶,身上就要多一重風險,要是遇到那榆木腦袋的,還不得把他們賣得一幹二凈,衛孟喜的回答很是讓他們滿意。

雙方又東拉西扯聊了幾句,主要是了解衛孟喜的家庭情況。窩棚戶的身份很尷尬,礦上只管工人的戶口,這個年代孩子戶口偏又只能隨媽,很多煤嫂和孩子的戶口都還在老家,想落礦上不可能,落金水村吧,也很難。

金水村靠山吃山,聽說以前還能自己采煤的,金水礦在他們地盤上,每年都給大隊部一部分分紅,再加上搞點副業,只要不懶的村民,日子都好過。

甚至比城裏戶口還好過,所以這裏的戶口也非常值錢,至今還沒有落下一戶外來戶呢。

這些情況衛孟喜上輩子都知道,也都經歷過,所以對高三羊和劉紅軍有意無意露出的拒絕,她也表示理解並接受。

雙方相談還算和諧,最後高三羊掏出一張蓋了大隊公章的同意通知書,衛孟喜的事就算徹底塵埃落定了。

“高書記,劉主任,今兒就在我們家吃頓便飯吧?”

倆人笑道:“等你以後蓋起房子,能單獨做飯的時候咱們保準來。”

這就是聰明人說話,不用太明白了。衛孟喜恨不得把這好消息告訴陸廣全,他搞不定的事她幾下就搞定了,可專門跑了幾趟,這家夥都神龍見首不見尾。

聽說她要蓋窩棚,劉利民和同宿舍的幾個老大哥都主動說要來幫忙,第二天還真天不亮就來到了。衛孟喜本來請了兩名工人,預計是一個禮拜完工就搬家,可人手一下子充裕起來,工人預計兩天就能完工。

衛孟喜:“……”

速度完全超出了她的預計,高興!

能早日住進屬於自己的房子裏,這是其一,最重要的還是小呦呦的生日就在後天,本來她打算等蓋完搬家以後再過的,心裏終究有點不得勁,生日生日肯定得出生的日子才有意義啊,可現在,後天準能過上!

窩棚的高度不高,寬度也不如普通民房,就是頂梁的柱子也不用太粗,石灰劃線,地基打好,栽下柱子,椽子一排排鋪過去,房子的框架就留出來了。

普通窩棚沒窗子,所以經常是門戶大開才能通風散氣,但衛孟喜買了最好的玻璃和木頭,劉利民帶來的人裏還有木匠,大家一合計就留出兩扇窗子。

這群男人身強體壯,幹活賣力,還膽大心細,衛孟喜都不知道該咋感謝他們了,給錢不收,只能在吃食上盡量怎麽好怎麽來。

工人們幹著活,她留幾個孩子在跟前,端茶倒水遞毛巾,嘴巴要甜,衛東那個社交牛雜癥患者,直接就拜木匠叔叔為師,在那兒鞍前馬後的。衛孟喜自己則去村民那兒買了幾樣最新鮮的小菜,外加一只肥圓圓的大公雞。

這年頭,公雞比母雞便宜,一只也才五塊多錢,再早早趕去菜店割三斤五花肉,夥食就齊活兒了。

“哇哦!大公雞!”幾個小孩看見肥肥的大公雞,腳都不會走路了。窩棚區雖然也有人偷偷養雞,但頂多每家三兩只,很少能養到這麽大這麽肥,那雞冠紅通通的跟快滴血似的,腳蹬子又長又鐵,一看就是養了很久的。

當然,公雞不是今兒吃的,衛孟喜買菜回來的時候,房子已經蓋好大半了,只剩窗玻璃還沒安,屋頂防水層還沒鋪。她在公雞腳上拴一根繩子,養在枇杷樹下,開始借劉桂花家的鍋竈做晌午。

面條是買的面條機搟好的,過一下水,燙點兒豆芽韭菜,調點兒辣子蒜泥糖醋汁子,每人一碗,又酸又甜,吃得人打嗝。

“嫂子你甭客氣,咱們來幫忙是應該的。”劉利民其實還想再來一碗,但沒好意思。

衛孟喜圍著圍裙,端著大搪瓷盆,見誰的碗空了就給大大的加上一勺,“大家在外頭討生活都不容易,哪有應該不應該的啊。”

小夥子紅著臉,“這是真的,廣全哥對咱們可好,最近他被借調到勘測隊工作,咱們來幫一把是應該的。”

其他工友也跟著說是應該的,還七嘴八舌說起陸廣全的好來。

“那年我出了安全事故,工資都快被扣光了,是廣全大兄弟幫我找領導說情,我娘看病錢還是他主動借我的。”

“還有那次我腳讓煤塊砸了,在井下動不了,是他把我背上來的,那一身的汗啊能從頭淋到腳,我以為我再也看不見第二天的太陽了……”

“對對,你們還記得上次他為了咱們采煤隊的頭燈,跟燈房女同志討說法的事吧?外頭都傳他不夠男人,跟女同志斤斤計較,可要不是他據理力爭把頭燈換掉,當天咱們所有兄弟可能就上不來了。”

別看頭燈就只是個燈,可它的亮度、光照範圍、松緊穩固度和蓄電量,事關煤礦工人的性命,燈房女工弄錯了班次,所以配發錯了頭燈,陸廣全發現後讓工友們都不要下井,自己去跟女工交涉,所以才有了他“不是男人”“跟女人婆婆媽媽”的名聲。

衛孟喜就說呢,難怪她每次去燈房請帶話,女工們都愛答不理的,原來是吵過架啊。

但別的不說,這一次衛孟喜要站陸廣全。無論幹啥工作,安全是第一位,要是連工人安全都保障不了,那就是挖出金子鉆石又有什麽用?上輩子的幾年後,金水礦就發生過一場事故,就是因為頭燈佩戴錯誤引發的。

雖然最後人是救出來了,但腿卻斷了。

在窩棚區這段時間,衛孟喜已經聽說了很多很多關於陸廣全“摳瓢”的傳聞,對別人斤斤計較的摳,對自己更摳,她也深有體會。

但那些都是出自不相幹人的嘴,是傳聞,可信度是打了折扣的,她只聽,不一定信。

他的工友不一樣,這是真正跟他朝夕相處的,甚至比妻子還了解他的人,他們說的不會有錯,也不會添油加醋。

“嫂子你甭聽外頭那些人說的,廣全哥的人品是這個。”劉利民豎起大拇指。

衛孟喜笑笑,人品應該是沒問題,可摳門應該也是事實,不然怎麽每頓只吃一個雜合面窩頭呢?

很快,窗玻璃安上,屋頂一鋪,一壓,釘子一釘,門一裝,小房子就落成了。用的是最好的材料,造出來的房子除了高度,跟其它窩棚完全不一樣。

“媽媽那我睡哪兒?咱的炕呢?”

衛東一直念著他要一個人占一個炕,可衛孟喜一看現在的架勢,盤炕得好幾天,只能先睡幾天地鋪了。

“炕暖是暖,但窩棚透氣性不好,我覺著最好還是打張木床。”盤炕的話一般是邊蓋房子邊盤,因為火煙出口得先規劃好,後期再盤的話會破壞房子整體性,窩棚的穩定性本來就不如普通民房。

衛孟喜一想也是,但問題又來了,打床也得一兩個月,還得請木工,到時候不還得額外的多花錢?

“媽媽我也想要一張自己的床。”

“媽媽,我們也想要。”

就是小呦呦,也用烏溜溜的大眼睛,渴望地看著她。

哪個孩子不想有自己獨立的空間呢?條件好的有房間,條件不行那也得有張小床吧?衛孟喜想起自己小時候在繼父家,十歲之前一直都是跟著母親和繼父睡,他們睡床頭,自己睡床尾,聞著繼父的腳臭屁臭和汗臭味兒,不知做了多少噩夢。

那幾年,她做夢都是能擁有一張自己的小床。

繼妹謝依然只比她小幾個月,卻有一張松木床,還有一床小碎花的被子,她有一次趁家裏沒人,悄悄兒的躺上去,沾了下屁股,連被窩都不敢弄皺,結果還是被繼妹發現了。

結局自然是以她的認錯和親媽的責打告終,可她的童年好像也隨著那張小床沒了。

自己吃過的苦,娃娃們不能再吃。衛孟喜當即牙一咬,“行,那我去問問有沒有木工會打上下床,一人一張就一人一張。”

四歲小孩的床嘛,如果只考慮睡這幾年的話,也用不了多大,不占空間。

“是咱們工人宿舍那樣的上下床嗎?”劉利民問著,就笑起來,“嫂子你忘了咱龔大哥是做啥的,他就是木匠啊,這樣的架子床他給娃娃們打過的。”

有個花白頭發的老大哥嘿嘿笑著點頭,原來這就是衛東同學叫的“師父”,窗戶和門都是他安的。

“弟媳婦放心,這架子床簡單,只要木頭準備好,一個禮拜我就能做出來。”還詳細的詢問了她的要求,長寬高各要多少,又比照著窩棚空間量了很久,最終把需要什麽樣的木材告訴她。

衛孟喜都不知道怎麽感謝他們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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